衣柜顶层靠右边的角落底叠放着一条连衣裙，丝质无袖，红绿紫三色扎染。我在找棉被的时候将它翻了出来，一展开，樟脑丸的清新混杂着被时光遗忘的陈旧味道在空气中飘散开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我双手拎起用力抖了抖，款式有些老旧，颜色有些俗气，但腰线收得恰到好处，宽松的裙摆性感又不失分寸，丝绸的冰凉细腻手感，令人舒适。我站到镜子前，将裙子贴在身上左右侧身，自顾自地欣赏。这是一条穿越时空，来自1986年20岁妈妈的连衣裙。

妈妈年轻时是村里公认的美人儿，她身材纤细，瀑布般的黑发高高盘起，瓜子脸上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，鼻梁高挺，樱桃小嘴惹人爱。家里穷，时常饿肚子，妈妈只念到初二就辍学回家务农了。每天上午妈妈都会去梁上的田里割猪草，下午到树林里拾柴火，看着同龄人挎着书包笑着聊着从学校出来，妈妈收回羡慕的目光，把背篼里的干柴、树叶再往下压一压，争取多装点，还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家把晚饭煮好，当天割的猪草也要剁了混合些米糠投进猪圈食槽里。生活困难，没有继续接受教育的机会，但妈妈独立要强，志向远大，下决心有一天定要走出村庄，去大城市里看一看

时间来到了1985年，随着中共中央、国务院发出《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》，取消已经实行了30年的农副产品统购派购制度。国家从产业结构调整、支持乡镇企业、鼓励人才流动，加强小城镇建设等十个方面来活跃农村经济。作为正儿八经的农村家庭，妈妈一大家子正是国家好政策的受利者。生活慢慢好起来，饭能吃饱了，衣服也能穿暖了。城镇经济逐渐发展起来，到县城务工的人也越来越多。妈妈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，终是收拾行李混进了打工的大潮。她在餐厅里擀过面皮洗过碗，在天桥下摆过地摊，最后在建筑工地上管理食堂，负责做30来号人的饭菜。40公斤的体重，妈妈每天要骑三轮车去采购数倍于她体重的食材。但她不觉得辛苦，每日用心采购，认真做好餐食。1986年夏天的一个上午，妈妈的远房表姐从外省来看望妈妈，那会儿正是准备午饭的时候，妈妈扎着两个麻花辫，围着围裙，麻利地淘米、择菜、洗菜、切菜、炒菜，一整套流程下来已是汗流浃背。表姨心疼妈妈，劝她说现在世道好了，外面挣钱的机会多了去，何必蜷在这里。妈妈拒绝了表姨的提议，她说自己没有文化，也不懂得人情世故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煮一桌好菜，现在国家正大力发展基础设施建设，自己虽没有修桥铺路的本事，但是把饭菜做好，让工人们吃饱饭，抡起铁锤也有力气，这建的桥、修的路，也有她一份功劳，这叫“曲线建国”。表姨劝不动妈妈，临走前送给妈妈一条连衣裙，让妈妈穿上一起拍张照片。妈妈脱下围裙，换上那色彩艳丽的连衣裙，整理好麻花辫，相机下妈妈年轻的脸庞随和又充满希望。

厨房飘来阵阵饭香，近40年了，妈妈还守着那方厨房，只不过从做30人的大锅饭，变成了煮4人的小锅饭，不变的是妈妈依旧每天用心挑选菜品、认真做好三餐。看着我手上的连衣裙，妈妈的眼睛亮了，我让她脱下围裙穿上裙子看看。40年的岁月蹉跎，妈妈的靓丽容颜已不复存在，短发中夹杂着缕缕银丝，臃肿的身躯诠释着时光的痕迹。妈妈费力套上裙装，侧腰的拉链却无论如何也拉不上去。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低头抚摸着柔滑的丝绸，这是她逝去的青春。